2023-07-210次浏览来源:网络
(困在禁令里的留学生)
人民视觉供图
“ANB学术无国界”制作的海报
今年6月,美国驻华大使馆外。受访者供图
如果没有那场意外,8月初的某天,饶阳应该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。今年2月,他如愿拿到了一所美国知名高校的博士录取通知书,学校、专业、导师都几近无可挑剔。
计划中,飞机要中转两次,飞行时间超过40个小时——他家境一般,这是他研究出的最便宜的航班组合。他提前在网上寻找了美国的房源,与房东讨价还价,最终定下一间公寓。一切顺利的话,今后在美国4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,那里将是他的住所。
饶阳有着工科生的严谨气质,喜欢把问题量化,信奉万物皆可计算,包括生活。上大学后,他人生的每一步都经过严密规划,以求找到关于未来的最优解。
现在,眼看开学临近,他却只能蜗居在北京一间8平方米的房间里。他退掉了去美国的机票,订好的公寓也因为不断推迟被房东租给了别人。
他曾考虑过一些不确定因素,可能会影响到留学规划。比如疫情再次暴发、升级,他可能不得不延期入学。或者没有申请到全额奖学金,他也许会因此放弃这个机会,毕竟哪怕拿到半奖,他都负担不起学费。
在诸多可能中,他从未真正把政治看作一项明确的变量,直到它真的找上门。
2020年5月底,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签署了第号总统公告,暂停或限制部分中国公民入境。根据公告,只要曾经在所谓“实施或帮助实施军民融合战略的实体”学习、工作或从事过研究,就会被认为“可能损害美国利益”。
疫情期间,美国暂停了大部分国家的签证业务,没人能够知晓这条公告的实际效力。直到今年5月初,美国重新开放在中国大陆的F和J类签证(主要针对学生和访问学者的签证类型——记者注)。据《中国日报》报道,截止到7月初,至少已经有500名留学生被美国拒签。
他们绝大多数来自北京航空航天大学、北京理工大学、哈尔滨工业大学等9所理工类高校,或者是接受过CSC(国家留学基金)资助的公派留学生。他们并非都是理工类学生,有人读的是商科,有人已经毕业10年,有人只是在上述9所院校中的某一所做过短期的交流。
在美国使领馆的面签窗口前,他们经历了类似的遭遇:报上自己曾经的学校名称后,签证官就递出一张拒签单,上面手写的或者“212f”(美国《移民和国籍法》第212条f款赋予美国总统的一项行政全权,可以以国家安全名义拒绝任何外国人入境——记者注)就是全部的拒签理由,没有任何多余解释。
饶阳取消了原本在7月初的面签预约,他不想给自己增加一个拒签记录。他试图分析出自己何时才能有把握地走进美国使领馆,但每一次,他得到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无力感。
1
几乎每个拒签故事都可以追溯到2020年。这一年,在美国念书的留学生正经历当地疫情失控和社会撕裂的恐惧。国内打算赴美的毕业生,也到了最焦躁的阶段,一边忙毕业论文,一边刷语言考试,同时准备繁琐的申请材料。
学业紧张,他们无暇过多关注外部环境的变化。彼时中美贸易摩擦已经持续两年。与此相关的新闻虽然会频繁地在留学生们的手机上弹出,但它们更多属于公共领域,似乎很少真正渗透到日常生活里。
从这一点看,5月29日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事。当天最大的新闻,是特朗普发表了针对中国问题的讲话,时间超乎寻常地达到了9分钟。距离美国大选不到半年,他摆出了与中国对抗的最强硬姿态。
很多人都忽视了,当天晚些时候,他签署的那份编号为的总统公告。
“这就是他的政治作秀。”饶阳注意到了这条消息,他有过担忧,但又很快释然。在他看来,不过是这个政治狂人签署的又一个荒谬文件。
他本科和硕士都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,学的是建筑类专业,“与‘军民融合’根本扯不上边”。特朗普上台后,他们学校一些所谓“敏感专业”的同学,在申请美国留学签证时,往往会被check(审验,美国签证中的一个可能出现的环节——记者注),“但最后几乎都能过”。
那时他还相信,一直把“平等、包容”当作骄傲的美国,不太可能突破底线。他判断,这个公告大概率不会真正执行。
事实上,不是每个学生都像饶阳这样留意时事,更多学生对号总统公告都没太多感知。
辛欣当时正在美国一家医院实习,2018年她来到美国读临床药学博士。从入学的第一天起,毕业拿学位就成为她最大的目标和压力,消耗了她的大部分时间、精力。
她自嘲是“政治小白”,即使到美国已经快两年,还没分清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区别。她没想象过那些频繁出现在新闻里的政客,能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。
她已经记不清号公告发布那天,自己具体在做什么,但确信与公告无关。那段时间,美国的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接近200万例,每天新增病例也超过2万例。她实习的医院濒临崩溃,每天面对前来求助的人们,她尽力为当地居民提供用药咨询,“没空考虑别的。”
她在的城市不大。大多数时候,她都待在校园里。班里的国际生不多,她总能感受到同学们的善意。在当时的美国,这也是难得的清净之地。
号公告发布的4天前,5月25日,美国黑人乔治·弗洛伊德(GeorgeFloyd)被白人警察执法时跪压致死,示威游行瞬间波及全美,接着逐渐走向混乱。
一次吃饭时,一位有色人种同学凑过来,低声告诉她,“你不知道美国的种族歧视有多严重”。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这个话题,她愣了一下,很快又恢复平静。
“那又如何呢,自己只是来学习的,再过两年就要毕业,离开这里。”她回忆当时的想法,笑着说自己当时并不在意学业以外的事。
2020年,美国急剧恶化的疫情才是留学生们担心的头等大事。辛欣的签证有效期只有一年,每年暑假都要回国续签。去年6月,她以天价抢到了回国的机票。出发前她曾考虑过,如果疫情没有缓解,自己可能会休学一年——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结果。
李夏和吴晓天也选择在假期回国,不同的是,他们没有过多担心签证问题——相当一部分留美学生,拿到的都是5年学生签证,这足够他们在签注有效期内完成学业。
号公告似乎真的“不足为虑”,签发后几十天内,无事发生。就像石子投进池塘,激起了涟漪,但很快又恢复平静。
等待回校的日子里,李夏在国内找了份实习。9月9日下午1点,她正趴在工位上午休,迷糊中被手机震动吵醒。她瞥了眼推送,看到是封英文邮件。
“亲爱的非移民签证申请人,请注意你的美国签证已经被美国国务院撤销。”邮件第一句便说明重点,落款是美国驻华大使馆。
她先是怔住,随即脑袋发蒙,“就像被一只巨手扼住喉咙”,完全没有还手之力。
几乎同一时间,吴晓天也收到了同样内容的邮件。第二天,他们确信自己出现在了新闻里,虽然只是作为一个数字,组成了“1000多名被美国撤销签证的中国公民”。
很快,美国前白宫发言人摩根·奥塔格斯向媒体证实,这次拒签与号总统公告有关。
一年半前,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,吴晓天终于来到美国入境口岸。他站在窗口前,海关人员在他护照上盖上戳记,然后露出微笑,“WelcometotheU.S(欢迎来到美国)”,就像在好莱坞电影上看到的那样。
眼下,一系列人生规划都随着签证撤销飘渺起来。
“欢迎来到现实世界。”他笑着说。
2
辛欣最后一年的课程是在美国当地医院实习,完成后才能毕业。2020年2月,美国暂停了中国境内使领馆的常规签证办理业务,她签证到期却无处续签,只能待在家里,看着日历一天天逼近开学。
去年下半年,美国陆续开放了一些国家的签证业务。去第三国申请签证,成了当时很多留美学生的无奈之举。考虑到成本,辛欣最终选择了柬埔寨,她找到中介,前后花了5万多元。
在柬埔寨酒店隔离14天后,她来到美国大使馆,当时面签现场的人不算多,大部分都是中国学生。
面签过程与以往没太大不同,签证官询问了几个常规问题,翻了翻她的材料。
“你为什么接受CSC的资助?”签证官忽然发问。
“因为我成绩好,那是我争取来的。”辛欣把CSC的资助信递给对方,接着说明CSC只提供一部分她在美国的生活费,大部分费用还是自己支付。
很长一段时期里,CSC都是美签的加分项。它不仅意味着申请人成绩优异,同时因为申请人签有回国服务的协议,也通常会被认为移民倾向相对较弱。
“你和中国军队什么关系,有没有为他们提供技术?”签证官严肃起来。
辛欣感到“一头雾水”,她的生活圈子里没有一个军人,自己的专业又完全是个临床学科,在美国也很常见,“连实验室都不进,更谈不上‘偷技术’”——她确信此前几次面签时,签证官都清楚这些。
“没有任何关系。”她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。
面签结束,签证官告诉她材料需要check。一天后,她收到了拒签邮件,理由是“212(f)”。
一位与辛欣结伴在柬埔寨续签的留学生,大学时曾在某所双一流理工类大学交流过一年,面签时被当场拒掉。
走出大使馆后,她怀疑是自己没准备好材料,或者没有回答好问题才被拒签。她甚至相信过留学圈子里流传的关于那个签证官的传说,此人太过古怪以至于很多人都挂在他的手上。
那时她还未意识到,把自己拒之门外的,是一股更强大的力量。
她没有立刻回国,在柬埔寨多待了两个星期,每天对着酒店里的镜子反复模拟面签过程,又把所有材料都过了几遍,直到确认已经完美。她甚至向美国的学校要了支持信,证明自己的专业是“安全”的。
第二次面签到了,这次换了签证官,是个不错的兆头。她递上材料,开始了准备好的自述,自认为讲述时逻辑、语速都很完美。
签证官没有回应,只是不停地在键盘上打字。
“你在××大学交流过?”对方拿起表格,提出了全程唯一一个问题。
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签证官递出一张A4纸。和上次一样,白色的,“拒签的颜色”。
回国后,辛欣经历了一段艰难时期,她失眠、易怒,作为一个准医疗工作者,她确认那是种病态,不得不给自己开药治疗。最近的遭遇已经超出了她的经验范围,她想找到答案,开始把目光转向政治,一个曾经令她感到“无聊”的领域。
她关注起时政新闻,在给几个重要的美国网站加了星标。美国政治常识成为她的一门“必修课”,她甚至研究起两党的不同政治倾向。
很快,她又看到了新希望。美国大选在即,号公告是保守派的共和党推行反全球化的民粹主义极端产物。而“机会均等”是民主党提倡的基本价值观,若是他们获胜,废止一系列共和党制定的政策,也应该在情理之中。
当时已经9月,距离美国大选还有两个多月,竞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。
不管是饶阳、吴晓天,还是曾经同样对政治无感的李夏,此时都把美国大选动态当作每天起床后优先查看的信息之一。他们从未如此关注过美国的选情。
那时吴晓天每天都要花上一段时间,分析两位候选人的竞选演说、电视辩论,希望从中得到关于留学生的政策承诺。11月美国大选开始后,他守在电脑前,实时刷新两位候选人的选票。
“每次看到关键摇摆州从红(共和党)翻蓝(民主党)都欣喜若狂。”那时他相信,只要拜登赢下选举,自己“就会重新被美国欢迎”。
拜登最终成为新一任美国总统,很多人都期待着一切都回到正轨,这是在疫情和号公告双重阴霾笼罩下,最大的“变天”可能。
吴晓天们都做好了准备,回去完成未竟的学业。
3
吴晓天2019年12月在美国硕士毕业,此前他已经申请到了本校的博士。按计划,次年8月中旬他就会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。
他本来没有回国的打算,但导师建议他参加一场在北京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。那时国内还没有出现疫情,考虑可以利用大半年的假期在国内找份实习,提前感受下职场环境,他临时改变了主意。
2019年12月31日,他登上了回国的飞机。这天,武汉市卫健委发布了关于新冠肺炎疫情的第一份通报,飞行途中的吴晓天对此一无所知。
他家在湖北,因此完整经历了新冠肺炎疫情从无到有的过程。连续3个月的居家隔离让他“疯狂长胖20斤”,心态也愈加封闭。再后来,所谓“敏感学校”同学被拒签的消息不断传出,焦虑逐渐累积成绝望,这个25岁的“理工男”终于崩溃。
“每天早上醒来就想哭,然后一整天都恍恍惚惚。”吴晓天回忆那段日子。
有时候,完整经历疫情还不是最不幸的。李夏在去年4月份回国,那是场艰难的旅行,机票已经被炒到天价,并且不容易抢到。
事实上,疫情暴发后,大多数美国公司都停止接收留学生实习。李夏想在硕士毕业后回国就业,也清楚实习经历已经成为国内求职时的“硬指标”。除了回国找实习,她没有其他选择。
她成功申请到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实习岗位,暑假还未结束,就拿到了转正通知。一切都像剧本般完美:入职最理想的公司,做自己最喜欢的工作。
协议里,2021年顺利毕业后,她就可以正式入职。但那封撤销签证的邮件,让原本清晰的未来变得模糊,甚至遥不可及。
李夏的研二绝大部分都是线下课程,她无法返校,只能休学。现在,2021年的毕业季已经过去,因为无法拿到毕业证书,她的工作也只能作废。
她换了实习单位,很快又要到转正考核。一年过去了,自己就像在牢笼中原地打转。
这让她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:是在最好的年纪,继续等待一个自己无法掌控的可能,还是放弃美国的学习机会,及时止损——这意味着她会失去应届生身份,以本科学历求职,并因此无法参加校园招聘,只能在社会招聘中与众多资深人士作几乎没有胜算的竞争。
饶阳也计算过自己的“沉没成本”。去年上学期只能在家上课,赴美的语言考试地点在北京,他来回跑了几次,加上考试费花了上万元。申请美国的学校时,打印成绩单“好几百元一份”,每所学校的申请费和邮费也都要几百美元——对他来说,这是笔不小的开销,父母无法给他提供太多支持,只能依靠奖学金和研究生导师发的“工钱”。
更大的成本是已经放弃的另一种人生可能。他说留学与在国内继续深造,是完全不同的道路。他在研一时就决定去美国留学,为了申请到好学校,他把成绩刷到全院前5%。研究生最后的一年半时间里,自己都在准备留学材料,同时还要做科研。
“每天半夜睡觉,早上6点多就要起来,有时也睡不好。”他感叹,没有精力同时准备出国和在国内读博。
美国乔治城大学在一份报告中估计,每年约有3000-5000名中国学生受到号公告的影响。他们每个人都有各不相同的“沉没成本”,有人放弃了国内的保研资格,有人花费数十万元,却面临无法毕业的窘境。
但有一种成本是相同的,他们都要面对被打乱的职业规划,以及可能被改写的人生轨迹,并且只能自己埋单。
4
就像辛欣和很多其他有着类似遭遇留学生期待的那样,拜登执政后,一周内就签署了37项行政命令,超过任何一名前任美国总统同期所签数量,其中不少都是为了改变特朗普留下的政策。
距离公告发布已经半年,很多留学生相信,只需要多一点耐心,事情就会迎来转机。春节到了,还没有等到好消息,辛欣和家人围坐在饭桌前,拉着那些可有可无的家常,没人提起留学的事,就像一种默契。
今年3月,中美阿拉斯加会谈举行,这是拜登政府上台后中美间的首次高级别交流活动。辛欣、吴晓天,还有很多同样在等待拜登“纠偏”的留美学生,都把此当成了积极信号。
同月,美国开放部分特殊条件下,可以在中国大陆地区申请加急签证的通道。辛欣作为“医学相关专业人员”,受美国“国家利益豁免”,递出加急申请后,成功预约到加急面签机会。
面签那天现场的人很少,加急审核通过也让她多了些过签信心。走到窗口前,签证官看到她上次的拒签记录,询问得知她曾接受过CSC资助,随即递出了白单,拒签理由是,“整个过程不到3分钟”。
走出大使馆,北京凛冽的寒风吹来,她几乎感受不到寒冷,而是被愤怒支配着感官。随后,前所未有的绝望开始将她淹没。
“既然通过加急申请,说明他们认为我不影响‘美国国家利益’,但面签时我又成了‘危害美国国家安全’,这不自相矛盾吗?”她无法理解整件事的逻辑,“我就是他们政治把戏的牺牲品”。
那段时间,柬埔寨已经不再办理第三国签证业务,但部分美国高校6月份就要开学,很多留学生找到代替方案,开始“冲坡”——转道新加坡办理签证。
吴晓天听说,那些和与自己情况类似的学生,在“冲坡”中无一例外都失败了。一则圈子里流传甚广的故事里,有人在新加坡办签证时被check两个月,因为签证官拿走了他的护照,他无法回国,只能一直待在新加坡价格不菲的酒店里,最终等来了拒签的结果。
吴晓天清楚这些,但在今年4月份,他还是忍不住“冲”了一次,“万一我是那只‘漏网之鱼’呢?”
遗憾的是,没有奇迹发生。
今年5月4日,美国驻华大使馆时隔一年多,重新开放了F和J类签证办理业务。虽然不断经历希望和失望,但对大部分还未尝试冲签的学生来说,这次是美国最明确的放松限制的动作。
这种判断很快被证明是错误的,大量拒签出现了。吴晓天看到,几个有关的微信群,那几天明显活跃起来,每天都有人报告自己的拒签结果。
一位“敏感学校”的学生,班里6个同学分别在大陆地区开放的3个美国使领馆申请签证,全部失败。
7月6日,他们的遭遇出现在了外交部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。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称,中方对500多名中国留学生赴美留学签证被拒一事,“表示严重关切”,并敦促美方纠正错误。
26日,外交部副部长谢锋在天津同美国常务副国务卿舍曼会谈时,“取消对中国留学生的签证限制”,“停止滋扰中国留学生”等出现在了中方提出的“纠错清单”里。
至少到现在为止,拒签故事还在继续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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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不少人的选择一样,吴晓天也决定“跳车”。
4月份“冲坡”时,他就顺道拜访了一所新加坡知名大学的教授,欧洲一些老牌高校也在他的考察范围内。
放弃美国留学机会,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无奈,但在回国一年半的时间里,他也逐渐失去对美国社会的信心。
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突破想象的案例,让他无法得到任何安全感。有人拿到了美国学校的录取通知,但却迟迟收不到学校发来的相关表格,连申请签证的机会都没有。即使拿到表格,绝大部分人也会栽在面签现场。吴晓天也听说过顺利拿到签证的学生,在登机口被拒绝登机。
最惨的故事是,一位已经在美国机场落地的学生,在海关被拒绝入境,“就地遣返”。已经租好的房子,还未入住就成为负担。
就算成功入境美国又怎么样呢?近两年,吴晓天的学长们总会抱怨,因为他们曾经的学校,曾被FBI(美国联邦调查局)上门询问。
饶阳也有些动摇,父母很少干涉他的想法,但现在也会忍不住劝他,“不行就算了,去了也没保证,万一读到一半又出问题,那就更得不偿失。”
这个理性的工科生,有时也会陷入懊恼。自己去美国只是为了上学,他喜欢科研,有充沛的学术热情,希望以后能回国到研究所或者大学谋份职位,继续自己的兴趣。
按照规划,他会在30岁前博士毕业,这是国内大学优秀青年教师的普遍水准。现在,他离自己的愿望越来越远了。
“只是因为学校的名字拒绝一个人,这跟用肤色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有什么区别?”他加重语气说。
遭遇不公后,这些受到公告影响的留学生也做过抗争。他们建立网站,发起了名为“ANB学术无国界”的行动。
他们给美国的学校写联名信,都得到了积极的回复,但态度更多是遗憾和同情。
宾夕法尼亚大学校长艾米·古特曼在回信中说:“公告于2020年5月29日首次发布时,我感到沮丧,因为它对我们的中国学生和学者产生了负面影响,进而影响了我们作为全球研究型大学的使命。”
也有一些美国大学或者学术联盟给美国国务卿写了公开信,但至少在公开报道中,他们还未得到回复。
学生们甚至研究了美国的参议员,筛选出他们中对留学生议题相对友好的几位,然后寄出了联名信,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最后,他们决定发起集体诉讼,“用魔法打败魔法”。
但高昂的律师费用是一个尴尬的现实障碍,注定漫长的诉讼过程,更是很多人无法负担的成本。
今年6月,一个本科是“敏感学校”的留学生,到美国驻华大使馆面签。这是她第二次“冲签”,因为自己读的是纯商科专业,所以还保留着签证官能对她的材料“casebycase”(具体分析)的希望。
毫无意外地,她再次被拒,理由仍然是她的“原罪”:本科学校。离开时,她路过一处活动现场,那是美国大使馆举办的“同性恋自豪月”庆祝活动,“平等”“包容”是它的精神内核。
(为保护受访者隐私,文中出现的饶阳、辛欣、李夏、吴晓天均为化名。)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杨海来源:中国青年报
来源:中国青年报客户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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